鄭長春
過了初一巴著十五，人們歡天喜地鬧新春，也只有到了元宵節(jié)這天，吃了湯圓，看了彩燈，再風(fēng)風(fēng)火火放幾個金光四射的煙花，鬧騰一夜，才能心滿意足。過節(jié)圖的就是熱鬧，于是正月十五鬧元宵便成了春節(jié)高潮與圓滿的一個象征性符號。
正月是元月，古人稱夜為“宵”，把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稱之為“元宵節(jié)”，也叫“上元節(jié)”。因晚上家家戶戶張燈、玩燈，故又稱“燈節(jié)”。《隋書》《東京夢華錄》《紅樓夢》中對此多有描寫。
古人過節(jié)，非常講究，主要是祭祀和團聚，是非常隆重和神圣的事情，不像現(xiàn)在過節(jié)，娛樂和世俗的成分太多，張燈結(jié)彩與燈紅酒綠演化成一種消耗性的展覽方式，與感官享樂融為一體。這是真實而高檔的熱鬧，也是隨意而浮華的狂歡。白天，扭秧歌、舞獅子、耍長龍、踩高蹺、跑旱船，鶯歌燕舞，鑼鼓喧天；晚上，吃湯圓、看花燈、放煙花、猜燈謎、聽說唱，火樹銀花，流光溢彩。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都市成了一個沸騰的大舞臺，吸引八方游人，薈萃著各類民間藝術(shù)輪流上演。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笙星歌賽社神；不展勞樽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那時農(nóng)村沒有電視，能夠在春節(jié)看一場煙花是很多孩子最大的夢想。所以，每到正月十五這天，我就盼著天黑，恨不能早點飛到放煙花的地方。晚上，一輪明月高掛天心，城鄉(xiāng)到處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有錢人家總會在院子的大門外掛上兩個大紅燈籠，然后在堂屋門兩邊再掛兩個小燈籠，風(fēng)一吹，忽閃忽閃，很好看。一些有心人，還會在自己宅院內(nèi)外點些紅蠟燭，甚至在神臺上、窗子前、廁所里、水井邊，都點些燈，當(dāng)滿院燈火與天上皓月交相輝映，鄉(xiāng)野漫漶的黑暗和寒冷，便會被無限的溫暖和詩意所渲染。
沒事的時候，我總會想，歲月如此多艱，祖輩們?yōu)楹我恢睒反瞬黄５匮永m(xù)著“燈節(jié)”的傳統(tǒng)？原來他們早已與燈火相依為命，心中有燈，燈下有路，彼此溫暖，生生不息啊！
吃過湯圓，家庭條件好的孩子便會拿著大人們從街上買的或自己做的小燈籠，在門外呼朋喚友一起出去玩耍。那些沒錢的孩子則會三五成群，偷偷拿著母親鍋灶上用舊的刷子，跑到屋里蘸上煤油，用個繩子拴著,點然后一路呼叫著到野外耍出花樣，俗稱“揉刷子骨朵”。大家站在野外的風(fēng)中，互相比拼，或用力甩成一個火圈，或交叉拋出一個光環(huán)，景象十分壯觀，傳說這樣能驅(qū)邪、避晦氣。
這天晚上，站在老家的土堆上四處眺望，縣城的方向一片明光。村上那些年輕人都早早吃過晚飯，像看鄉(xiāng)村電影一樣相約而去。路上人很多，甚至十幾公里以外的人，都開著小四輪拖拉機或騎自行車去看熱鬧。當(dāng)然，更少不了那些離城近的人，只要能去的，全都去，只留狗在家看門。我曾跟著父母到縣城去過幾次，坐在自行車前，老遠就能看到一街兩行五彩繽紛的各種花燈，有昂首怒吼的獅子，有張牙舞爪的老虎，有引頸高歌的雄雞，有溫順可愛的兔子，有騰云駕霧的飛龍，有憨態(tài)可掬的小狗，有活潑可愛的猴子，還有哪吒鬧海、二龍戲珠、嫦娥奔月、豬八戒背媳婦等造型，現(xiàn)代科技聲、光、電的綜合利用，與傳統(tǒng)民間燈藝的巧妙結(jié)合，把城市的夜空裝點得千姿百態(tài)，異彩紛呈。花燈多用竹、木、布、彩紙扎成，龍燈最講究，一般用黃、青、白、赤、黑五色，代表金、木、水、火、土。總之，不管是人物走獸，還是花鳥蟲魚、奇花異草等造型，各個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場面壯觀，身臨其境，仿佛“天上人間”，使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
更有趣的是，好多花燈上都貼著一個寫有謎語的小紙條，你若猜出謎底，還能得到一個小小的禮物呢。記得最清，那次父親把我?guī)У揭粋�“孔雀開屏”的花燈前，指著“一個孩子真俊俏，衣服穿了五六套，懷中金珠粒粒藏，頭上戴著紅纓帽”的謎語讓我猜，我一口說出那個謎底是“玉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等到旁邊的工作人員確認(rèn)后，獎勵了我一本小人書《鐵道游擊隊》，高興得父親把我領(lǐng)到一家小飯店專門要了一大碗湯圓讓我“補補腦”。我吃著，他看著，我們父子倆誰也不多話，眼里滿是幸福的笑。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看吧，在鬧市不遠的河邊上，有一群吹口哨和大聲呼叫的年輕人，他們在放煙花。一會兒是個“兩響炮”，一會兒是個“老鱉圍窩”，一會兒是個“天女散花”，一會兒是個“炮打月明”，有些煙花帶著驚心的響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直沖云天，等大家抬眼望去，夜空深處，突然嗵的一聲，好像炸開一個窟窿，一團球狀火光驀然迸發(fā)，瞬間金光璀璨，綻出五彩繽紛的星點，一束一束，流星雨般拖著絢麗的尾巴簌簌飄落，滿天下墜，似空中鉆石，似一簾螢火，也似天幕錦繡，或滑落，或流竄，或漫渙，或洋洋灑灑，或時隱時現(xiàn)，如夢如幻，令人眼花繚亂。
大家跑著喊著，似乎要把一年來的憋屈都釋放出來，把一年的喜悅都迸發(fā)出來，把一年的疲憊都趕開，把一年來攢的勁兒都使出來。“多好的煙花啊，讓生命在空中盡情歡騰后慢慢消失，雖然很短，卻有聲有色，留下最美的痕跡！”歡潮隨著煙花的升降而此起彼伏，直到人們鬧騰得聲嘶力竭，還揮拳晃動不止。也有一些反應(yīng)遲緩的人，等看到光彩或聽到聲響，滿身臭汗跑到地方，人群開始散去，煙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聽母親說，過去鄉(xiāng)下的元宵節(jié)還有“躲燈”的習(xí)俗。在老家，新嫁出去的閨女必須第一年回娘家過節(jié)，可在正月十四回，住到正月十九再到婆家去，第二年要在婆家過節(jié)，第三年仍回娘家過，這叫“三年兩頭躲，中間守公婆”。還有元宵節(jié)前，娘家要送花燈給新嫁女兒家，或一般親友送給新婚不育之家，以求添丁吉兆，因為“燈”與“丁”諧音嘛。
關(guān)于元宵節(jié)的來歷，歷史上傳說較多，各地不一。傳說三官神（即天官、地官、水官），欣賞人間燈火。正月十五這天，三官一同從天而降，“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世人紛紛張燈結(jié)彩三官下凡賜福，于是在民間形成了鬧元宵的風(fēng)俗。傳說也好，民俗也罷，只要能給世界帶來光和熱，只要能給人間帶來吉祥和喜慶，我們何必在乎它是“從天而降”還是“土生土長”呢？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如今的鄉(xiāng)下過年，孩子們除了拿著手機搶紅包、發(fā)微信和被“有車族”父母帶到景點人擠人、人看人外，甚至連熱鬧的春晚都不在乎了。夜晚的小路上，時不時會遇到幾個扶墻的醉漢和一些瘋狂追逐的貓狗，偶爾身邊還會“嘭”的一聲，從那些冒著殘煙未來得及清運的垃圾堆里傳出火炮的脆響，嚇得不禁打激靈，使本來踉踉蹌蹌的步態(tài)一下子穩(wěn)定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火炮硝煙味和酒氣。
盼來等去，年就那樣轟轟而來，又悄然而去，“親戚走到十七八，沒有豆腐也沒渣”。元宵節(jié)一過，就算年過完了，人們該干啥干啥，開始了新一年的勞作，可是我的心還在那遙遠的年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