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特
外婆離開已經有七年了。
我時常還會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只是在這樣陰雨連綿的時節分外多些。我把這歸結于未能見到她最后一面的遺憾。
我最后一次見她，是在同樣多雨的春日里。那時，她已經病得很重，癱臥在床榻上難以動彈。原本飽滿圓潤的臉頰深深凹陷，曾經富態的身體變得形銷骨立，意識也不再清醒，甚至認不出我這個她最疼愛的外孫女。記憶中那個精神抖擻、耳聰目明的外婆，與眼前形容枯槁、混沌恍惚的老太太對比太過強烈，握著她干瘦的手，我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病痛的殘酷。
時間匆促而過，悄無聲息就將我們對調。她成了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對象，而我已經能站在忙碌的大人中間搭一把手。
我陪著她的那天下午，綿延了許久的雨季終于暫歇，四月的天空露出了一片晴朗。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屋里，我小心翼翼扶著她在床邊坐定，她的眸中依然無神，手卻下意識地伸向那片金色的暖意。
外婆的春天永遠帶著葳蕤清芬。她熱愛一切美好的事物，于是含香的花在她筆下綻滿了整個畫本，高歌的鳥被她描繪出無限的生機，她的笑容曾對著鮮活的草木、湛藍的晴空、純真的孩童……她再也沒有清晰完整地念出我的名字，可那天下午，她回握住我的手，一如既往溫暖而寬厚。
第二天我便不得不匆匆返校，準備畢業相關事宜。早春的雨水從北蔓延到了南，相隔千里的我只能通過電話偶爾問一問家中近況。家人“一切安好”的回應給了我安心的底氣，于是我能夠將注意力轉回到學業上。答辯那天，我緊緊握著那本寫滿表彰的燙金證書，迫不及待地想將那些夸獎與從前總是殷切關注后輩學業的外婆分享。我期盼她能再為我驕傲地笑笑。
可我不曾想到，一切竟如此猝不及防。沒有人告訴我，那雙凝滿慈愛的眼早在三天前就已永久地閉上。那天已經是她入土為安的日子，而我連掛著紗的棺槨都來不及看一眼，最后的畫面竟只停留在手機里那張黑白定格的相片上。
那是再也聽不到的聲音再也看不見的臉，可在千里之外除了眼中積滿無用的淚水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那年春天，迎接我的是一場措手不及的離別。在這場錯過的離別中，遺憾和愧疚我必須深深藏起，面對著更難過的人，我只能揚起笑臉充當安慰者的角色。
我大概是最后一個送別她的親人。終于趕回去后，只剩一座新的塋冢立在熟悉的地方，我伸出手，觸及的也只有那一抔黃土。母親在旁邊語氣溫柔與從前一般，像是外婆還能聽到那些柔聲細語。我將手收回兜里，握緊了里面躺著的那方舊手帕。我也相信她能聽到的。
就在我以為我今后所有的思念唯有寄托于那陌生而又冰冷的墓碑時，那方遺失多年的手帕卻再次出現在了我眼前。從前每每被她包裹著對我疼愛的手帕已經破舊失色，可我知道，那的確應該是她留給我的念想，留給她這個滿心歉疚的外孫女最后的安慰。
我依然憧憬每一年的春色，帶著希望在這世間好好生活。因為我知道，外婆這一生閱遍山河，也依然覺得人間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