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永恩
現(xiàn)代人，不要說七八歲的孩子，就是40歲開外的成人，他們就是明白麥草垛為何物，卻很可能沒經(jīng)過與麥草垛有關(guān)的故事。
小時候，每到夏收結(jié)束，生產(chǎn)隊偌大的院壩上便出現(xiàn)五六個蒙古包般大小的麥草垛。有了草垛后，父母便不讓我們?nèi)淞掷飺焓皹淙~，也不會讓我們?nèi)ズ笊缴细蠲┎荩驗槲堇飼簳r不缺燒的。于是我們可以在田野里瘋跑，如果父母允許，我們可以去水溝里捉魚釣鱉，也可以邀上三五個伙伴兒，去洋溢河或月河的淺水處撲騰。
那時，小滿過后，田野中一大片一大片的小麥成熟了。如果是晴天，金黃金黃的陽光灑滿天空，放眼望去，天上的陽光是金黃的，地上的小麥是金黃的，如果距離近些，可以看見成熟麥穗上的麥粒，一粒粒鼓出來，泛著金燦燦的亮光，在風(fēng)中悠閑地搖曳，像極了懷胎十月的少婦。
小滿是農(nóng)人們一年中最忙的時刻。因為這時既要忙收，又要忙種。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月，誰敢耽誤農(nóng)時？麥收是一場龍口奪糧、與天爭時的“戰(zhàn)斗”。那時節(jié)，只要隊長吆喝一聲“上工！”鄉(xiāng)親們便齊刷刷帶上工具出門，男女老少像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士一樣；當(dāng)隊長朗聲叫道“放工！”大伙兒才從地里興沖沖朝家里走。
任大家怎么忙，地里活路還是干不完。于是，夜幕降臨，能拿起鐮刀、半大孩子的我們也加入割夜麥子的行列。到底割了多少麥子，我們不記得，或許我們浪費的比收割的還要多呢。然而，無論怎樣，夜半回到冒著濃烈煙火氣的生產(chǎn)隊伙房，我們每人都能領(lǐng)到一塊圓圓的洋瓷碗大小的油餅。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餅的香甜，完全稱得上人間美味兒！
太陽火辣辣的，麥子隨割隨干。割得太多，一旦遇雨，就會有損失。所以，割上幾十畝后，生產(chǎn)隊就要安排勞力將麥子擔(dān)到生產(chǎn)隊的大院壩上，盡可能早點兒脫粒。
早期脫粒小麥，主要靠人工：一二十位農(nóng)村婦女，頭戴大草帽，肩披大毛巾。她們雙排對站，手持一種叫連枷的器具，一排齊刷刷打下去，對面的一排馬上緊跟，整齊而機械，院壩上就有接連不斷曼妙的揮舞連枷音樂響起，此起彼伏，因為婦女們使的勁兒大，打麥聲能傳到幾里開外。
傳統(tǒng)方法打麥，效率極低。后來，生產(chǎn)隊買來脫粒機。一旦脫粒機開動，全隊的勞力都需集中在大院壩上，忙得不可開交。脫粒機的脫粒，要不了半日，小山樣的麥捆便脫個精光。當(dāng)然，脫粒機機口的麥草要及時清理，否則，會嚴重影響到后期脫粒。
這時，生產(chǎn)隊便集中20多名青壯勞力，分兩排站著，一字排開，手持揚叉，動作的幅度很大，一個接一個把脫粒后的麥草邊抖邊朝身后扔去。龍尾的四五個人，要把挑來的麥草攏起來，而且一邊往高里堆，一邊還要四下里用腳踩，踩得越實，堆放得就越多越高。騰出來的地方，方便及時晾曬小麥。
割的麥子越多，脫粒的次數(shù)越多，草垛子就堆得越高聳，大院壩堆不下，就堆到稍遠的地里。麥子完全脫粒晾干后，生產(chǎn)隊按照“人七勞三”或者“人六勞四”的規(guī)定，由會計和出納算出每家每戶應(yīng)分得的糧食，隊長再擇日通知大家去隊部稱糧食。分了糧食后，抽空再分麥草。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村里便彌漫著濃郁的麥香饃香。
有一年，大人們在忙著分糧食的時候，我和小伙伴兒黑蛋不知怎的，竟爬上了高高的草垛，草垛留下了我們縱情的歡聲笑語。也許是那晚的月光太美，也許是草垛子上太舒服，也許是草垛子上的味道太香。總之，爬上去后，我們就躺在上面，一躺，竟然就呼呼睡著了。忙碌到深夜的父母回家不見我們時，便急得要死，于是拜托鄉(xiāng)親們找。我們回家自然免不得被暴揍了一頓……
迄今，每當(dāng)想起麥草垛，我們便會想起一縷縷麥草香，想起孩子們無憂無慮的歡笑聲，想起一輪金黃的圓月，還會想起屁股上挨的幾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