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洋
一到冬月，灰云攪亂的天空就迅速籠罩了大地，樓房、車輛、菜地、森林，都變得暗沉沉、灰撲撲。每到這時節，搬到張灘社區的陳尚峰就要把火爐挪出來了，按他的話說：“面前堆著火，人都敞亮了。”
70歲的老陳曾在山溝里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歲月，那時候，他還在老家灶煻邊燒著疙瘩火，吃著面糊豆兒，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搬到樓房，過上城里人的生活。
2019年的隆冬，老陳和兩個兒子托了移民搬遷的政策福祉，和浩浩蕩蕩的搬遷隊伍一道，從不同的河流、不同的山坡、不同的村莊出發，共同搬到為他們準備的新房子里。
一切都是新的！
張灘鎮地勢雖不高，但平地也極為珍貴，又占著離城近的區位優勢，搬遷點的選址幾經勘察，最終給他們挑了一塊地勢敞闊的好地方，安置諸如陳尚峰這樣的新移民。
鄰居們大多互不相識，但都記得搬進來那天白花花的墻面閃耀在眼前，不同面積的房子里，功能一應俱全，正等待主人拾掇入住。接下來的兩個月，大伙兒都拿出了十足的勁頭，窮盡畢生的審美，把新家裝點的敞亮宜居。
待到冬盡春來，枯枝返綠，幾千雙眼睛天天湊一塊，倒也碰出一段熱熱鬧鬧的好光景。彼此熟絡后，埋在記憶深處的故事在口口相傳間成了吐槽大會，談起陳年舊事，都是一個賽一個的苦，眼前的好日子咂摸起來，竟比老家的土蜂糖還要甜。
就拿老陳的鄰居楊興平來說吧，以前就是打點零工，過年回趟家都得倒騰好幾次車。搬進張灘社區后，他在大伙兒推薦下，成了業委會主任，平時協調好住戶需求，孩子上學的問題也解決了。雖然還是務工，但由于居住環境的改善，交通距離的縮短，生活幸福感得到顯著提升。
山間呼嘯的寒風輕易就能穿過青瓦土墻，潮濕的冷氣總會往人的骨頭縫里鉆。但住在這里，厚實堅固的磚墻阻隔著自然與人的距離，只有夜晚明明滅滅的燈輝會透過玻璃窗映入眼簾，將這份溫暖傳遞到居民們的心底。
等到周身都烘得暖洋洋，老陳坐不住了。抓過煙袋鍋子，拐到樓下小院里，裊裊煙霧在蒼老面孔前縈繞，撫慰著他的心事。
老陳沒好意思給大伙兒說出口的是，自個兒的小兒子精神有點問題。在老家時，就經常將屋子搞得亂糟糟，“作案”后，他往往會跑出去很遠，老陳找的費力。城里不存在難找的問題，樓上樓下，到處都有眼睛盯著，更何況還有無處不在的電子眼，兒子的行蹤一目了然，家庭的隱痛都擺在了明面上。
鄰居們知道后，便都留意著，聽到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就會趕過去幫忙。社區支部書記張衛華跑得最勤，協調辦理住院手續，幫忙打掃家里衛生等等。“病人送到醫院后，就要把老人多照顧下。”
眼里噙著一汪淚，老陳將感激的話卡在喉嚨里，把衣服口袋里自己舍不得抽的卷煙掏出來又遞出去。
城里沒有雞鳴做鬧鐘，老陳每日卡著窗外的天光醒來。這幾日到樓下轉悠轉悠，社區的小菜園最是熱鬧，艾思成、張清奮這些認識不久的老伙計，都早早拿著工具忙起來了。剜下自己種的白菜、蒜苗，和著在老家熏的臘肉，三餐就有了著落。
初春的霧靄輕盈地穿過菜地，給各色菜蔬染上鮮靈靈、水潤潤的氣色，打眼望過去，一家一分地的小菜園葳蕤茂盛，蘿卜、菜臺、萵筍、大蔥都挺著身板，釋放出蓬勃的生機。這是張灘鎮政府特意為搬遷戶們打造的“菜籃子”。
“搬到這里，就怕買菜不方便哩，現在有地種，平日吃菜就不愁了。”咧著笑容，正在干活的余永興頗為滿足地袒露心聲。
忙碌起來的不止菜地，離社區不遠的地方，玩具廠里的燈早早亮起來了。老陳沒有去過，他心里琢磨著，“這些縫縫補補的活兒，都是女人擅長的，自個兒跑去轉悠，多少有點不合適。”
不過當他聽說每天下午上班的婦女們還能把家里放學的娃兒也接去，不僅有免費的飯菜，還有老師給輔導，便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溜達過去打探了起來。
落日傾斜著似要從天邊墜落，赤橙的晚霞映照在安康盛世富源玩具有限公司的玻璃墻外，一雙被褶皺包裹著的眼睛幾乎貼在玻璃上，緩慢地掃視著內部的概況。屋內，負責人卜有峰剛接到一筆大訂單，他是江蘇揚州人，2018年通過招商引資來到安康，隨后在多地投資建廠，位于張灘社區的就是其中一家。這天早上，他接到客戶打來的催貨電話，立馬通知這邊上班的工人們，開足馬力忙生產。
招工難曾一度阻礙著訂單生產，好在通過張灘鎮政府的協調幫助，工人少的問題解決了，但她們大多都是留守婦女，每日下午，要接送孩子吃飯，上班很難規律起來。為了提高效率，讓她們沒有后顧之憂，卜有峰專門騰出一間房子，隔成婦女兒童之家，還請了專業的老師給孩子們輔導作業，替大伙兒省了不少心。
住在張灘社區的楊恒麗一說起這事，就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自個兒吃了沒文化的虧，娃的作業也不會教，在這里上班，自己能賺錢不說，孩子的學習也有人管了，可省了不少事。”
墻外的老陳沒看出別的門道，那些絲線密布的機器排放的整整齊齊，高速運轉的頻率直讓他瞧花了眼，不過有一樣他看得真切，這些平素沒有往來的女鄰居們，臉上可都帶著笑咧。
老陳也笑了。他轉過身，準備回家后給大兒子打個電話，讓他們一家子都回來。自己已經老了，一輩子到頭，有了城里房，分了種菜的地，病了有人管，政府做的夠多咯。兒子回來后，可以在附近找個班上，兒媳婦也能到廠里來做玩具，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
邁著輕松的步伐，哼著愉悅的小調。老陳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窗欞處的燈光一一亮起，似是與天上繁星交錯，編織出一片燦爛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