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慶
從嵐皋縣大道河鎮對面的碼頭下車時，寬闊的江面鋪著一層白霧，那天是陰天，所以盡管江水清澈，但倒映在河中的山嵐色澤暗沉了下去，天空看起來還算明朗，只是江面的微風吹來帶著些許寒意，我不自覺地把羽絨服的拉鏈往領口拉了拉，以抵御冷風鉆進我的衣襟。
窄小的碼頭上停了約二十輛車，江面的躉船正在往返穿梭，把碼頭上的人和車送到對岸的大道河鎮。約莫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等到我們上船了，當最后一輛車開上甲板，柴油機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同江面的白霧混合在一起后慢慢散開。船身劃破江面，漾出一圈圈波紋，我向對面山坡望去，只見山體陡峭，大片的柑橘樹排著隊，似乎在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已是冬季，整片柑橘園凝固著醉人的祖母綠色，在似有似無的陽光照射下，紅透的橘子和黃透的柑子，發出金色的光芒。往斜下方望去，在臨江的寬闊平臺上，一棟棟彩色的屋舍錯落有致，把大道河鎮裝扮成一個童話的世界。
下得躉船，我們拾級而上，只見游人如織，街兩邊商戶的吆喝聲、游客的嬉笑聲響成一片。街上擺滿了茶葉、蜜橘、皺皮柑、紅薯粉條、各種土糖、豆腐干之類的農產品，處處顯示出這里物阜民豐的景象。走到一個寬闊而封閉的巷子，兩邊的民居色調古舊，街中間一溜排開了幾十桌長桌宴，每個桌子中間放了一個巨大的火鍋，鍋里燉著鯉魚、豆腐皮、魔芋豆腐、香菇、蒜苗、土豆片之類的優質食材，火勢很旺，鍋里咕嚕咕嚕冒著熱氣，魚的香味飄滿了整個鎮子。我們找了個較為清凈一點的地方坐下，才發現長桌宴的主打菜是魚，除了火鍋版的鯉魚，還有油炸版的小魚、紅燒版的草魚、清蒸版的鯽魚，配上土豆、玉米、山藥、紫薯、南瓜、花生組成的“大豐收”，輔之以菜豆腐、蓮菜、萵筍、當地蘿卜、白菜等時鮮蔬菜，使人胃口大開。
嵐皋縣大道河鎮，地處嵐皋縣的西北部，是全縣唯一一個處于漢江北岸的鎮。據李煥龍先生介紹，這個鎮原本在漢江南岸，因原集鎮所在地被洪水沖毀，加之瀛湖庫區蓄水，原址無法重建，而整個大道河鎮的轄地再無平坦的地塊，省領導在實地踏勘時，看到江對岸的漢濱區月池臺村有一個很大的平臺，于是協調將漢江北岸的那幾個村由漢濱區劃歸嵐皋縣，用于恢復重建大道河鎮，于是一個嶄新的大道河鎮就在月池臺建立了起來。
這里地處漢濱、紫陽、嵐皋三縣區的交界之處，離最近的國道也隔山隔水。然而，55年前的三線建設，大道河鎮的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據介紹，當時襄渝鐵路修至嵐皋段，共投入鐵道兵4050人，學兵連858人，組織當地民兵14500人。那天，我們走到“三線建設文化教育基地”，只見山坡下凝結幾萬人三線精神的“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新”十六個紅色大字熠熠生輝，走進院子，三間青磚灰瓦的平房是當時的指揮部，在指揮部旁邊的山腳下，有21塊烈士紀念碑靜靜地躺在這里。三線建設文化聯誼會會長王紅旗是當年的老兵，他向我們講述了那一代人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陳列室，我們看到墻邊的簡易行軍床、一盞盞馬燈、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和一疊疊破舊的筆記本，銹跡斑斑的鋼釬和八磅錘，無不見證大道河鎮當地群眾和鐵道兵一起戰天斗地的歷史。我們在參觀時，和諧號列車正從陽坡隧道疾速駛出，把沉淀的時光和現實相連。
對于中國人來說，農耕文明是鐫刻在記憶的最深處，因此，農村不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而是充滿希望的詩篇。然而現實中的農村，大部分只剩下荒蕪的土地、星散的老人、即將倒塌的土屋、空置的屋舍、回不去的打工人，可以說，鄉村振興最難的是能否將人留住。大道河鎮這顆封閉在大山里的明珠，走出了與別處不同的路。那天，鎮上的龔書記介紹該鎮情況時如數家珍，當地農民收入主要靠茶園和柑橘園。
柑橘和茶葉對自然條件要求比較高，需要氣候濕潤且終年霧氣蒸騰，因此，茶園和柑橘園都種在河邊五百米之內，當然五百米之外也不是不長茶葉和柑橘，只是品質和口感會變差。來時我在船上看到臨江的地塊坡度大，半山腰之上的坡度較緩，當時還納悶為啥不種在半山腰上，我們到采摘園時，橘農給我們進行了科普。當地橘農把陡坡地修成梯田，每一階梯田種幾行柑橘樹，并沒有我們在船上看到那么陡峭。那天是該鎮第六屆柑橘采摘節，整個橘園里人聲鼎沸，游人在果園里搜尋最大最甜的柑橘，田埂上擺滿了一筐筐紅彤彤的橘子，小孩和小狗在橘園里嬉鬧，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時期。
在活動現場，我遇到了嵐皋縣人大常委會主任謝熒，謝熒是我多年前認識的一位朋友，平時來往較少，他是書畫家，算是嵐皋的大文人。那天，我笑著說這么遠的路你還親自跑一趟，他說，到這來一趟確實不太容易，差不多要坐兩個小時的車，但他喜歡這里的氛圍，有一種“家”的感覺，再遠他都會來。他說這話時我眼前又浮現和鎮上龔書記交談的場景，鎮上書記說，這里雖然交通落后封閉，但有信心讓這里從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黃毛丫頭變成令人矚目的明星鎮，鎮上制定了“一二三”發展思路，即以抓黨建促鄉村振興，狠抓柑橘、茶葉兩大產業升級，辦好多彩集鎮、修通漢江大橋、完善“三線精神文化教育基地”三件大事。
離開大道河鎮時，我趁在碼頭等船的間隙和該鎮李鎮長閑聊。李鎮長是個女同志，年輕漂亮，她說她一直在基層工作，在來大道河之前是四季鎮的黨委副書記，我說你的孩子肯定還小，這里交通不便，加之工作忙，恐怕一個周都很難回家一次。她說孩子才三歲多，平時有父母幫襯著帶，既然選擇了在這里，總要為當地多干一點事，讓當地人盡量少背井離鄉出門打工，能依托本地經濟發展而留下來享受天倫之樂。
《禮記·大道之行》中有“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也許正是“三線精神”在這片土地上傳承生根，才讓大道河鎮能在艱苦的地方綻放出鄉村振興之花。
